##EasyReadMore##

2009/12/23

何春蕤、甯應斌:文化研究的歷程

何春蕤、甯應斌:文化研究的歷程


大約半年前在上海舉行的”中文世界的文化研究”上的發言,講評對象是何春蕤與甯應斌,立此存照。

—-

何春蕤、甯應斌﹕文化研究的歷程

講評

由於兩位老師今日的講題是「文化研究的歷程」,我會嘗試從一個整體的角度,在兩位老師過往的研究與實踐中,梳理出幾條可能的脈絡與線索。抱歉的是,雖然過去一直有收藏與閱讀兩位老師的著作,但由於一直都閱讀得比較零碎,而我的報告又將會以兩位老師今次所提供的幾篇著作為主要根據,1 希望我的大胆歸納與詮釋不會離真實的情況太遠。

大體而言,我從兩位老師過往的研究與實踐,整理出的脈絡與線索有三,它們分別是﹕

(一) 主要的研究議程與關懷﹕綜合而言,我認為兩位老師一以貫之的關懷是﹕現代社會對個體的權力規訓,以及相應的個體自由、反抗與顛覆的問題。一直以來,在我的印象之中,何春蕤老師是一個性/別議題的開拓者和性/別運動的積極參與者。然而,在預備是次報告期間,由於有機會得以展讀何春蕤老師早期的論文〈臺灣的麥當勞化──跨國服務業資本的文化邏輯〉(1994年),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跟我的認識有所不同的何春蕤老師的形象。因為何老師一開始便在談馬克思《資本論》,而非性/別議題。簡言之,何老師在〈臺灣的麥當勞化〉一文中所要探討的,是一個社會的生產關係如何得以在文化的層面上被給予「再生產」,而這顯然跟所謂「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傳統是一脈相承的。在〈臺灣的麥當勞化〉一文中,何老師通過麥當勞速食連鎖店在1980年代初移植台灣的案例,即希望同時探討「麥當勞文化如何以全新的勞動倫理和專業精神來馴訓(discipline)本地年輕的消費及雇佣人口,進而促成台灣的更廣泛資本主義化」,2 而這個過程正是該文所稱的「麥當勞化」。

這樣說來,〈臺灣的麥當勞化〉跟兩位老師往後的研究關懷,還是一以貫之的,如前所敘,那是現代社會對於個體的權力規訓。若果我們反過來借用何老師在〈臺灣的麥當勞化〉中所提出的「麥當勞化」概念,我們可以說,他們在打後二十多年的研究生涯中,所要著力探討的,正正是勞動力、性、死亡、身體等的「麥當勞化」,看看現代個體的這些各個方面,是如何被納入現代社會的各種「規訓」與「管治」(Governmentality)的體制當中。換言之,兩位老師一直以來的主要關懷,是「現代性」的政治。

(二) 方法論﹕至於研究方法,兩位老師所採用的,均可被歸類為福柯(Foucault)意義上的「系譜學」(Genealogy),即由話語(discursive)與非話語(non-discursive)的層面入手,嘗試尋找權力在歷史上的形構與變異。跟何老師早期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相比,兩位老師在這一階段所採用的「系譜學」,在方法論的前提與設定上自是不同。然而,在展讀兩位老師的著作的過程中,卻讓我想起了福柯的老師阿爾杜塞(Althusser)在晚年時期對唯物主義所提出的精彩定義。

阿爾杜塞在晚年的一篇訪談,以「移動中的火車」為喻,指出唯物主義哲學家﹕「不懂得本源、第一原理或終極目標。他登上一輛移動中的火車,把自己安置在座位上,或在車卡之間溜達,跟旅客閑聊。他見証著,而無能力預知,所有事物以一種無法預知、偶然的方式(aleatory way)發生;對於火車本身,也對於旅客、窗外的山川,他搜集了無盡的資訊,並作出了無數的觀察。簡言之,他記錄「偶然碰撞的次序」(sequences [séquences] of aleatory encounter),而並非如觀念論哲學家一樣,由作為所有意義的本源、絶對第一原理或第一因,所演繹出來的「序列」(ordered successions [conséquences])」(This Philosopher knows neither Origin nor First Principle nor destination. He boards the moving train and settles into an available seat or strolls through the carriages, chatting with the travelers. He witnesses, without having been able to predict it, everything that occurs in an unforeseen, aleatory way, gathering an infinite amount of information and making an infinite number of observations, as much of the train itself as of the passengers and the countryside which, through window, he sees rolling by. In short, he records sequences [séquences] of aleatory encounter, not, like the idealist philosopher, ordered successions [conséquences] deduced from an Origin that is the foundation of all Meaning, or from an absolute First Principle or Cause.) 3 就此而言,無論是何老師早期的馬克思主義階段,還是兩位老師後來的系譜學階段,其方法論均可歸入廣義的唯物主義,而這跟兩位老師對於現代社會的權力規訓,以及個體的自由、反抗與顛覆之關懷,基本上是互相配合的。

(三) 倫理學意義上的設定﹕與此同時,兩位老師的文化研究與文化批判,也充滿著明確的倫理與政治關懷。跟學院裡不少的象牙塔蛋頭學者不同,兩位老師過往的研究,無疑有著明確的社會運動取向,他們兩位對台北公娼運動的介入,正是再也明確不過的例子。此外,跟主流的規範性倫理學不同,在兩位老師的文化研究與文化批判中,他們不會告訴你應該或不應該做些什麼。因為個體的具體倫理判斷與行為,總是在具體與獨特的個別情境中發生的,而在價值多元的現代社會中,文化研究與文化批判可以做到的,只可能是通過對具體倫理情境的解構與分析,讓個體自主地作出自身的選擇。可以這麼說,兩位老師的著作背後所預設的,是對於「自主性」的推崇。若果在兩位老師的文化研究與文化批判背後,有一種倫理學的存在,那大概是一種「情境性的倫理學」(Situated Ethics),而兩位老師的著作則嘗試將現代個體的所可能面對的倫理抉擇情境化與複雜化。

最後,由兩位老師的著作,我想提出一個延伸的問題,讓各位作進一步的思考。固然,對於「自主性」,兩位老師的態度無疑是肯定的。但正如我在開始時所提到的,現代社會的其中一個特點,乃透過種種的權力體制,嘗試將現代個體的各個方面,納入現代社會的各種「規訓」與「管治」之中。但吊詭的是,所謂現代個體的「自主性」,在某意義上,往往同時也是這個現代規訓工程的產物。這大概也是有關現代個體的悖論所在。

2007年6月19日發言
2007年7月19日整理與修定

註釋:

1 何春蕤著﹕〈臺灣的麥當勞化──跨國服務業資本的文化邏輯〉,《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16期,1994年3月,頁1-19;何春蕤著﹕〈從反對人口販賣到全面社會規訓〉,《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59期,2005年9月,頁1-42;何春蕤著﹕〈臺灣兒少NGO的牧世大業〉;甯應斌著﹕〈現代用藥與身體管理──台灣偉哥論述的分析〉,《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33期,1999年3月,頁225-252;甯應斌著﹕〈現代死亡的政治〉,《文化研究》創刊號,2005年月,頁1-45。

2 何春蕤著﹕〈臺灣的麥當勞化──跨國服務業資本的文化邏輯〉,《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16期,1994年3月,頁4。

3 Louis Althusser, “Philosophy and Marxism: Interviews with Fernanda Navarro, 1984-87,” in Philosophy of the Encounter: Later Writings, 1978-1987, London: Verso Press (2006), pp. 277-278"

沒有留言: